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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霞:我是为扬剧而生的

2025-10-16 14:05:18
来源:紫牛新闻

  10月10日,泰州梅兰芳大剧院,2025紫金文化艺术节的舞台上,扬剧《袁樵摆渡》婉转开腔,台下座无虚席,掌声如潮。谢幕时,李霞眼含泪光,百感交集——所有的付出与努力,在这一刻都化为值得。

李霞
李霞

  “我是为扬剧而生的”,采访伊始,李霞便如此定义自己,语气轻柔,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在排练厅,记者目睹她一丝不苟地跟乐队磨节拍、抠鼓点,那份专注中,蕴含着一往无前的能量。“我情商不高,说话直来直去”,她笑着自嘲。然而,她专业的见解却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,引领江都扬剧团稳步前行。

  经典复排,让《袁樵摆渡》焕发新生

  《袁樵摆渡》讲述王母娘娘的三女儿倾心摆渡的正直青年袁樵,仙女下凡成就美好姻缘的故事。上世纪20年代,江都香火戏老艺人周荣根编创了幕表戏《袁樵摆渡》;1953年改编成独幕剧,由扬剧表演艺术家华素琴、蒋剑峰、王秀兰三位先生主演,留下许多经典唱段,时至今日,“驾彩云”“春天山上花”“想袁樵”等选段成为戏校学员的必修课。1955年,《袁樵摆渡》剧本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发行单行本。

  “华素琴老师是我的师傅,她是扬剧三大流派“华派”的创始人。1953年这个戏出来之后,影响还是蛮大的,参加了华东地区的汇演,后来绝迹舞台70年,期间很多剧种也移植了这个戏。所以说,我们今天复排这个戏,还挺有意义的。”李霞说,2024年,在江都区委区政府、江都文体旅局的关心支持之下,江都扬剧团把这个戏又重新搬上了舞台,而且从原来的折子扩展到完整大戏,扩充了“前序”和“后尾”,就是仙女下凡的缘由,藏画、索画等情节,“虽然我觉得它结局有点悲,像董永七仙女一样最后不得不分离的悲剧,但一直留有希望,唱词当中都有体现,也给人予遐想。”


《袁樵摆渡》
《袁樵摆渡》

  这次复排,因为要参加紫金文化艺术节,编导张建强在剧目中也加入了一些比较重要的词,比如“渡人渡己”,提升到精神上的自渡这个层面,表达了勤劳善良憨厚的劳动者对生活积极乐观的精神状态。那么,这样一个传统的“天仙配”,如何跟当代人产生共鸣呢?李霞认为:“剧中超越门户的纯粹爱情观,对当下年轻人的婚恋选择仍有启发。”此外,剧目还融入了甘棠树、邵伯驿、大马头、斗野亭等江都邵伯元素,巧妙嫁接当地的文旅,同时还引入一些很有现代感的流行语,比如“铁粉”“见义勇为”“领证”之类的表述,拉近与年轻观众的距离。舞美服装全面升级,唱腔中也融入邵伯秧歌号子,令人耳目一新。

  李霞坦言,排这个戏不是为拿奖,“它是一个传承的戏,希望有更多年轻人学唱、传唱,让它拥有更广阔的舞台。不一定走到多少高度,但是我觉得它应该有宽度的。”

  自去年复排以后,《袁樵摆渡》已赴陕西、上海、北京、安徽等多地巡演,所到之处好评如潮。李霞没有想到,一位陕西的大学教授看戏以后哭着回去了;上海演出时,观众更是锣鼓相迎、热情相待,“像家里来了亲人”。这些反响,让李霞更加坚定了传承的信心。

  谈及角色塑造,李霞分享了她对“仙气”与“人性”的平衡之道:“仙女出场时贴近花旦的灵巧,落入凡间后则偏向青衣的沉稳。借助拂尘、水袖、鹅毛扇等道具,配合唱腔与身段的变化,在虚实之间塑造角色的立体感。”

  今年,剧团再次申请艺术基金,计划在省内外巡演同时,在江都的13个乡镇再展开一轮巡演,回馈家乡观众,让这部经典走得更远。

  土生土长,扬剧是生命的底色

  “我真的感觉自己是为扬剧而生,因为它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”说及此,李霞神情羞涩而又坚定,“我是江都人,从小出生在这块土壤上,我爸爸妈妈也喜欢听,播音机开下来都是扬剧,家里面墙上的大喇叭,每天放的也是扬剧,耳濡目染,从小就感觉扬剧的种子便种在心里。所以真的很喜欢,再加上我这人呢比较执拗比较固执,喜欢一样东西就全身心投入。”13岁,李霞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报考了省艺术学校,“我就想走这条路。我爸爸妈妈一开始是不同意的,他们怕我吃不了这个苦,希望我做正常的工作,但我真的是很喜欢,最后爸爸妈妈还是同意我去报考。”

  李霞很幸运地考上了,尽管条件一般,但被录取了仍然倍感幸运,“我反正只要能进去就很好了”。进去之后,因为个子偏高,身板硬,又没有什么基础,练功就很吃力,那时老师一看这孩子练武勉力,就说哎呦李霞你这个鼻子够不到脚尖就别够了,下腰抓不到脚后跟就别抓了,反正你们地方戏不一定能用上。“老师是安慰我或者照顾我,但我觉得有点被刺痛。我想这不行,既然学了,不能连基本功都过不了,还怎么面对下面的困难。”李霞进校时大概1.65米,个子高,骨头硬,不柔软,她就自己死磕,拽着老师练。“我觉得基本功这个关是一定要过的,有了基本功才可以学更多文武双全的戏,要不然只能学文戏。扬剧文戏较多,武戏少,应该拓宽自己的路子。”凭着这股倔强,她日夜苦练,硬是为自己打下了文武兼备的刀马旦基础。

李霞与恩师华素琴
李霞与恩师华素琴

  跟恩师华素琴见面的时候,华老师已经年过七旬。“华老师一直很喜欢我,喜欢我的执着,喜欢我热爱这行,更喜欢我的有心。她的戏我全模仿了,反正只要好听的唱我喜欢的老师,都疯狂模仿,模仿得惟妙惟肖,华老师很喜欢我,说这姑娘这小丫头蛮灵的,”虽然当时李霞大概只有20出头,还是如愿的拜在华老师门下。

  “其实华老师当时还考察了我两年。不是说一下子就收为徒,不是的,她要考察你。我是她最后一个弟子嘛,大师姐今年都80多岁了,其实有辈分差距,但我还是喊师姐。也可能正因为我年龄小,老师特别关心,正好在她的膝下,我就经常去老师那边蹭吃蹭喝,然后蹭蹭艺术。”华老师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,打心眼里喜欢,却叹气说我70多岁了教不了你什么了。“我赶紧说没有没有。很多时候我看了老师的录像,再去跟老师请教,探讨艺术还是挺有收获的。老师常年有哮喘,有的时候说话都困难,示范是很困难的。有时候她躺在床上,我就在她身边,她谈得上气不接下气做示范的时候,我真的能够体会到老师的良苦用心。我们也有共同喜欢的演员,像关肃霜老师。我们不仅经常讨论扬剧,也会讨论京昆一些好的艺术。”李霞深切地感受到:咱们扬剧家底子还不是很厚的,没有很多的玩意、很多的表演,唱腔也没有完全成系统,应该要跟其他剧种去学,“这个也是华老师一直跟我说的,就是海纳百川,好的东西都要学,跟其他派别学,跟其他剧种学,跟其他艺术门类去学。”

  传承这条路上还是充满艰辛的。省扬剧团改制,成为江苏省演艺集团扬剧团,企业化了以后就要面对市场,那个时候也经常下乡演出,搭台也唱,一年也有100多场演出吧。在各种环境实践中,李霞深切地觉得,“老师的技艺比较高,我们不能只靠模仿,在这条路上我也慢慢融入自己的一些理解。传承就是让戏迷们一听,她是华派,唱的对,她准,我觉得起码要这样子,就是在这个基础上,想把它唱得好听,慢慢学着融入自己的一些理解。老师也很open,我的老师真的很open,她经常觉得你唱的比老师好,经常这样子鼓励学生,我跟老师相处了三四年,很短,她就永远离开了……我成了孤雁,只能自己摸索。”

  不离不弃,台上夫妻台下夫妻

  艺术路上,李霞并不孤单。丈夫杨勇——一位扬剧小生,始终与她并肩同行。两人既是生活伴侣,也是舞台搭档,演绎过无数悲欢离合。

  谈及杨勇,李霞的笑意止不住地漾上来,“我跟他两个人是相爱相杀,我们俩从小就演对手戏,一直都是台上台下在一起。经常有朋友讲,你们天天在一块还不烦啊,工作也在一块,回家也在一块。我们俩一起考的戏校,一起从江都文化馆考出去的,前年,我们又一起从南京回到江都文化馆。好像冥冥之中天意如此。”



夫妻双双把扬剧唱
夫妻双双把扬剧唱

  “他比较柔一点,比较含蓄一些,对我比较宽容一些,我呢就是那种直性子,我觉得这个不行的就会马上回去跟他说这个不行,甚至有时候我着急的时候有可能在排练场我也会说,因为我觉得不舒服了,我马上就会指出来,他包容我很多,很照顾我的感受,基本上回去他也不太说我的,我就觉得有很多很多的缺点,随着时间都融化在他的化骨绵掌当中,他允许我犯错,允许我走弯路,完了以后我就觉得自己错了我也不会向他认错,他经常说哎呦你情商差一点,算了,原谅你,哈哈哈。”夫妻生活的感受,也会不自觉地放进戏中,比如一些爱恨情仇、矛盾冲突比较丰富的戏,比如像杨勇代表作《白蛇传》,许仙白蛇断桥相会,“我们那时在南京演出,乐队的小年轻说,哎呀李老师在台上就是一个贤妻良母,就是一个字:爱,爱许仙爱得不得了,我说是吗,好像私底下也没有这种感觉哈哈哈。”

帅小生杨勇
帅小生杨勇

  谈及李霞,匆匆赶来的杨勇眼中满是爱意。“她是女一号,我是配角,大配角,一天到晚配她,但配得还是很光彩的,蛮高兴的,一个团一出戏里面总要有一个灵魂,有两个灵魂就会抢戏。排练演戏的时候她的脸永远朝着观众,我的脸永远是对着她的。甘当绿叶这么多年习惯了。”杨勇用“顶天立地怕老婆”形容自己。

  一路走过来,最难的是什么时候?李霞坦言:就是现在这段时间吧。原来我只是单一地唱个戏做演员或者到学校里面做老师,和学生们打交道,但是现在到了江都之后,要带一个团,要承载一份使命,我就觉得挺难的,因为我的个性强,我老公说我情商也不高,我们更多地还需要和人去沟通,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事情。还要学习行政学习管理,甚至学习法务。虽然带着大家热火朝天的,但是背后的工作、受的委屈还是蛮多的。特别是基层团体生存与发展更不容易的,要学习的东西比较多比较杂,要承接文旅项目、策划商超活动、搞游园会等等市场化的运营,等等等等。好在,大多数的杂事,都有杨勇分担。“给你点赞!”采访中,李霞再次向爱侣送上由衷的感谢。

  承上启下,年轻人的培养至关重要

  扬剧已传承至第六代,市场萎缩、剧团减少成为不争的事实。如何传承?这是李霞和剧团必须面对的课题。

  作为华派传人,李霞觉得“华派艺术在扬剧的发展中,是承上启下的,五十年代扬剧剧团正式成立的时候,高老师金老师都比华老师要大十几岁,他们一起在上海把扬剧慢慢发展起来,华老师成角的时候还是小姑娘,两位老师传统的东西更深厚一些,华老师就开始融入更多的艺术元素了,包括她的唱腔融入了扬州清曲、花鼓戏、扬州民歌多种元素,更加悦耳好听也更丰富了。我现在的传承以及在学校里面教学,可能学生们不一定能够接受高奶奶的唱法,但一定能接受华老师的唱法,所以真的把老师们好的东西吸收了以后往下传承的时候,其实也融入了自己的理解。”这也给了李霞启发:兼收并蓄,传承发展。就像《袁樵摆渡》,起源于江都跳神祭祀的香火戏活动,原本没有丝竹、二胡、琵琶,只有锣鼓。后来改成扬剧后,音乐中渐渐加入了器乐,更加悦耳。

  近年来,李霞致力于“把扬剧带到校园”,“带给大学生,带给中学生,甚至带给小学生,我只是一个试验者。十年前我在南京审计大学、南京师范大学还有南京工业大学,几个学校的戏曲社,我都去教学,孩子们对中国文化、对血液里面流淌的东西其实有着天然的喜欢,我把扬剧带去之后他们非常喜欢,也到剧场里来看戏。”当在南博定期演出的现场,李霞看到自己教过的年轻人的身影时,李霞越发觉得重任在肩。

《袁樵摆渡》中出现了非常多的年轻人
《袁樵摆渡》中出现了非常多的年轻人

  《袁樵摆渡》的演员队伍里面出现了非常多的年轻人,“我们没回江都之前呢,这帮孩子主要还是以乡下唱草台为主,我们复排这个戏之后,可以进剧场演出,他们开心得不得了,说十几年没有进过这么好的剧场。当时我们在扬州戏曲院首演,这样的舞台对他们来说很陌生,但是我觉得他们很需要。最小的只有18岁,大多是00后,也有90后,甚至还有10后。”李霞说剧团总共40多人,年轻人占比三分之二,乐队舞美年龄偏大一些。剧团的发展、人才的培养至关重要,“人要是没有了,剧种就很危险,所以我们回来之后,把最大的力量、最多的精力都放在剧团,一方面创作剧目,另外一方面把青年人抓起来,给他们排折子戏,搞传承,我也是40多岁的人了,要提前慢慢开始带学生,未来我觉得还是要多培养一些年轻人。我们这代人身上有传承扬剧的担子和使命。”接下来李霞打算把一场场戏分成折子戏,让喜欢的想学的年轻人一场一场地传承,“让他们演,以后我们江都有了小剧场,他们就可以拿出来演,包括协会里面的爱好者,我们愿意无偿提供我们的曲谱、我们的录像、甚至我们的伴奏,全部把它做好,让更多地人知道这个戏。其实今年我已经开始做尝试了,在茉莉花开演出的时候,我让学生们学了中间两个人对唱的花鼓部分。”

  令李霞宽慰的是,年轻人的作用不可小觑,“搞直播,每次的流量都在几万,在线的就经常一千多号。以前演小配角都不为人知的,现在有了这个平台之后,到菜场买菜孩子们都会被人认出来,然后他们也增强自信了,阳光很多。这个平台可以带娱乐带玩带跟人交流,就能树立他的人设。”她说,昨天直播,能看出来我们现在是一个非常团结非常能战斗的一个队伍。

  江都是中国扬剧之乡,在江都,有很多很多老百姓喜欢自己的家乡戏,每天能听到扬剧。江都扬剧协会一千多人,13个乡镇的扬剧协会有38家,加上扬剧小分队有50多家,江都龙川广场“周末扬剧大舞台”公益演出每年近30场,观众满棚。每一个分队里面有吹拉弹唱的戏迷多的有三四十人,扬剧的这片土壤很丰富。邵伯的绿杨扬剧队今年就把《袁樵摆渡》也复排了,按照李霞她们地录像、曲谱、唱段,把戏从头到尾复制下来,老百姓自己掏腰包,买服装买布景买灯光买道具。上个月他们在龙川广场的公益性周末扬剧大舞台演出,邀请李霞去看,“去了以后真的好激动好激动,很感动,主要觉得他们不容易。同时我觉得我们的作品能够被大家喜欢,还复制,我觉得虽然没有奖杯但赢得了口碑。”包括邵伯纪念馆项目,剧团也参与了重建,“都是原来供销社的老房子,旁边是老剧场,邵伯的老剧场就在大码头里面。老街上面靠着大码头,我觉得未来可以做成一种文化街区,筹建的时候我就跟他们商量,是不是可以形成一个文化氛围,不仅能有展览也能看到活态的表演,袁樵摆渡可以在里面载歌载舞,还有手拎袋冰箱贴等文创,有参与感。”

演出现场座无虚席
演出现场座无虚席

  这一次参演紫金文化艺术节,又一次给李霞打了“强心针”:“我们是下午场,原本以为没什么观众,哪知道基本坐满了,掌声响了有十几次,一段唱结束大家就鼓掌,有些曲调,只要观众熟悉的,就一起跟着我们哼唱……”谢幕后,鲜花铺满舞台,观众久久不散。

  “我是为扬剧而生的。”回望来路,李霞初心未改。而她与扬剧的故事,仍在续写。

  扬子晚报/紫牛新闻记者 冯秋红 通讯员 朱胜利

编辑:顾名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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